第二部 (三)(4 / 5)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
  我在彦家进出已经六年多了,我究竟对彦爸认识有多少呢?总之,无论如何,我是直到那天,才真正体会到他是如何一个沉着的人.
  可是,无论再怎么样的沉着,我仍然可以想像这种”确认”后的衝击;我很想闭起眼睛不要面对这一切,但是我整个人好像被冻结在那里,无法挪移半分.
  在午后安静的餐厅里,我几乎可以听到彦爸的牙齿在紧咬的牙关里发出的压磨声.好一会儿后,他开口,语气非常婉转而慈爱;他慢慢的说,他可以体会我受到父亲离家的衝击有多强烈,没有父亲在生活里做引导的小孩,在性别认同上走上歧途是可以想像的,但这不是无药可救,他愿意帮我安排做心理治疗,同时保守这个秘密,不告诉我妈妈……
  我听得神思恍惚;所以,第一,他认为同性恋是”病”,需要治疗,第二,他认为同性恋是难以啟齿的耻辱,所以需要保守秘密.我一瞬不瞬的盯着彦爸,心里有想要大喊出来的衝动,我想大声问他,那彦呢?彦有他,彦有完整的家,那彦为什么也是同性恋呢?!我们受到身为同性恋的衝击和折磨,这的确是让人要发疯,可是,这些磨难的起源在哪里呢?是因为有人把同性恋当成病,认为这是可耻的,见不得人的!我已经知道这是一条难走的路,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把它变得更难呢?!我感觉心脏在酸楚的绞痛,不可自抑的摇头,好像要甩掉什么一样的摇着头….
  彦爸凝视着我,以为我摇头是拒绝他的提议;好一会儿后,好像谈判总结一样,他一个一个字很清楚的说,我让他没有选择馀地的得要下这个决定~
  “你以后不要再跟彦在一起了.”他说,而且强调:“不要再到我家来,我也不会让彦到你家去.”
  他搁在桌上的手紧握着拳头,好像在帮他坚持他的决定一样.
  我一时张口结舌;但是,这应该也没有太意外不是吗?可是,我竟仍然直觉反应的开口,乞怜一般:
  “那我们的音乐呢?”
  这让他怔了一下;我想他记得我们在暑假前还有一场音乐会,距离眼前只有一个多月了.他想了几秒鐘,很快的说:
  “你们两个分开练习,照旧一起表演.”
  然后他加上一句:“音乐会过后,我希望你自己找音乐老师.我会让彦的妈妈跟学校说上高二你们两个不要再同班了.”
  他再想一下,又改口说:“我建议你转学回去原来的学校,你的成绩不差,他们会愿意你回去的.”
  这些话轰进我的头顶,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我闭了闭眼睛,努力叫自己不要当场昏倒在彦爸面前.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眼前的彦爸用非常沉重而严肃的神情凝视着我.他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可是他叹一口气,没有讲出来,但是用他大而浑厚的手在我肩头轻拍了两下,吐出几个字:
  “你–好自为之.”
  在起身离开前,他回首补上一句:
  “我们两个的谈话,我不会跟别人讲,”然后他伸出食指指着我,像严重警告那样的说:“你自己也最好保守这个秘密!”
  我不知道自己恍惚的在原地呆了有多久,直到服务生到我桌前来收走彦爸的空杯子.虽然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但仍然让我惊得一震,也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把拳头塞在嘴里咬,血已经沿着手纹往下流.
  我意识模糊的逃出那个餐厅,半昏沉状态的在马路上乱走,思绪迷朦混乱的在心里乱窜;彦爸倒底是什么意思呢?他家要和我断绝往来,是因为他就像看女儿每个男朋友都不顺眼的爸爸,觉得彦应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我不禁苦笑着摇头,这未免太不可能;那是-他认为我是同性恋,所以我会带坏他的儿子,所以不要我跟他在一起?还是,他觉得只要我和彦分开,一切就都会改变,彦就不会是同性恋?问题是,他究竟知不知道彦也是同性恋?还是他根本就否定这个可能性?
  更糟糕的是,他竟留一个大难题给我–叫我不要跟任何人讲–可是,我要怎么消失不见呢?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疲倦虚弱的倒在客厅的地毯上,苦恼万分的拼命想,数度我想打电话给彦,跟他说我们私奔好了,问题是我能带他奔到哪里去?我抱着疼痛欲裂的头低声的呻吟,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而大吼一声猛然坐起身–
  在那一秒鐘,我看到桌上我们和外婆合照的照片.
  外婆!我怎么没有想到她呢?!在去彦家前,我就是放学都去外婆家的.我觉得可耻我竟在这种时候才想要利用她.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在心里好好想清楚我要怎么跟我妈妈说,然后我拨了电话,跟妈妈好声说,我跟外婆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我觉得我应该在可能的情况下增加跟外婆相处的机会,所以,我想–
  “放学后应该去外婆家.”
  我说出这一句话后,闭上眼睛等着天打雷劈.
  我妈妈的反应是她非常讶异,但是很高兴我竟然终于”开窍”,成熟到会考虑到祖孙亲情.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吧,她完全没有怀疑我是不是跟彦家出了什么问题,而很快的说我可以自己打电话给外婆跟她说,相信外婆一定会非常欢迎我常去她家.
  外婆听到我说放学要去她家,果真不疑有他的非常高兴;当我第一晚坐在她的餐桌前,跟一桌我喜欢吃的好菜面对面时,愧疚的胃酸像岩浆一样的烧灼着我;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可耻得讨厌,也受不了自己还得在外婆面前装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我跟彦和彦妈说我放学后去外婆家,结果我也没有天天去,大部份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我在我家楼下的7-11买便当,可是回家也吃不下什么,只有被孤独的感觉啃噬着.因为不想琴声配着邻居用愤怒的节奏按门铃的声音,我渐渐习惯了踩静音踏板练钢琴,到顶楼练小提琴.在乌盆一般漆黑的天空下,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无助的被黑潮吞没,而我却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彦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我为什么不到他家去,也不让他来我家;其实,就算他问,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可是,从他悽惶的眼神下,我知道,不提这回事,对彦的伤害更大;我非常清楚,以彦的个性,他心里的想像绝对比实际的情形糟糕,而我估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他爸爸要求的.我不知道自己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每天我都觉得惶惑不安,心底某种软弱的东西不时无预警的悸动,传出阵阵的疼痛.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无奈和无力,我知道自己那不死不活的样子比彦初中时的情况还要糟糕;天知道那时我有多恨他那样,现在我更恨自己是那样.天气渐渐变热,可是彦看起来非常冰冷和苍白,散发出明显的疲倦和憔悴;他瘦到下巴看起来又尖又小,眉端几乎都是轻蹙着,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愁和无可奈何,想到他冰冷的唇,冰冷的手指,冰冷的面颊,我心痛得几乎没有办法支撑自己,想要抱着他一起躺下来,也许躺在我们的茧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见,只要拥着彼此,直到天荒地老.
  那阵子我常常生病,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状况,像是没有喉咙痛的发烧,带着奇怪耳鸣的头痛,深夜胸腹间隐约但磨人的疼痛…..彦也好不到哪去,他也常请病假,可是我什么也不敢问他;有的时候我骇怕我们两个人好像滚下山的石块,无法避免的它会越滚越快,到底的时候势必猛力撞上山壁,然后碎裂成粉末.可是,有的时候我却想那样也乾脆.从”耶诞舞会”事件后,我不觉得同学有再把彦和我两个人拿在一起讲什么话,可是我觉得导师有注意我们两个.每次拿请假单去给她的时候,她都会关切的注视着我,涵意颇深的强调,如果我想要找人谈谈的话,她随时乐意倾听.可是我要说什么呢?我想摀着自己的耳朵嘶吼,喊到自己气绝而亡为止. ↑返回顶部↑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