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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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子云想到这里就恨得心都痛了,抹了一把眼泪,回身走了。
  程凤台纵有千般万般的混蛋,独有一点好,为人从来不负朋友,相当的仗义。周香芸唱堂会是没有经验的,程凤台不放心他,之后每天来找商细蕊的时候,都要拿出一大半时间专门来听周香芸练习两句。程凤台这样专心致志目不转睛地盯着另外一个戏子,商细蕊可受不了!一会儿摸头一会儿捏耳朵的和程凤台打岔,后来干脆和着周香芸的戏词儿唱。他一开嗓子,好比一只金凤凰在芦花鸡面前抖开了翅膀,周香芸立刻黯然失色,被遮得听不见了。程凤台捉着他的手拍了拍,笑道:“商老板不要捣乱,这在听小周子唱戏呢!”商细蕊怒吼道:“我捣乱?!”马上又被程凤台按住了嘴,那眼睛净还盯着周香芸瞧!把商细蕊气得一言不发,之后程凤台再逗他,他也爱答不理了。但是因为商细蕊的性格有时候是爱闹别扭的,程凤台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程凤台听周香芸的戏,听来听去只觉得每一出都差不多,自觉是分不出好赖了。那天下午水云楼没有戏,后台早到的戏子们便聚在一起吃点心。程凤台逮着范涟也一块儿来了,范涟很懂戏,周香芸被他指挥着唱这唱那,唱了半天,还没有选好堂会要唱的剧目。程凤台向沅兰笑道:“大师姐也得串一出。”沅兰这时候已经隐隐地察觉出商细蕊的醋意了,吓得直摆手,心想老娘才不干这份得罪班主的买卖呢,老娘还得在这儿混呢:“我哪行!这阵子上干火,这不还在吃安宫牛黄丸呢!”程凤台听言也没有强邀她。接着范涟终于给选定了两折戏,周香芸最红的《昭君出塞》和《钗头凤》。程凤台笑嘻嘻地问商细蕊:“商老板,你看这两出放在堂会上怎么样?吉祥不吉祥?”
  商细蕊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不冷不热地说:“不怎么样,就这样吧。”
  周香芸很紧张地望着商细蕊,商细蕊向来对他的戏是很赞赏的,现下这个口吻不知是什么意思,他疑心自己是没唱好,商细蕊嫌弃他出去丢人了,心里很不安,程凤台却笑道:“好,商老板说这样,那就这样定了。”又道:“到时候水云楼的戏可得避着这两出,商老板再借两件好行头给小周子穿穿,恩?”说着居然亲自过目周香芸当日要穿的戏装头面,把一件戏装往周香芸身上比划着。
  商细蕊猛然蹙紧了眉毛,狠狠地盯了一眼周香芸,喉咙里哼出一声粗气。可怜周香芸,从来是任人摆布的角色,自个儿一点做不得主,居然还被吃上飞醋了,心中朦朦胧胧地明白自己这回接了一个捅篓子的差事,轻轻喊了一声班主。商细蕊向他一挥手打住他的话,理也不要理他,转身自顾吃点心,心里恨得要命,大口大口吃得呼噜呼噜,勺子把碗底刮得滋啦啦一片山响。周香芸听在耳中,就觉得这每一下像是刮在他的后脖子上,冰凉刺骨的,甭提有多瘆人了。
  沅兰看着这出有趣,望着商细蕊笑得很微妙。范涟琢磨着沅兰的微妙笑意,心领神会地用胳膊肘捅了捅程凤台。程凤台还在那检视戏装,对戏子们的心思毫无察觉。范涟低头悄声道:“别怪我没告诉你,你们家唱戏的大爷可吃醋了啊!”
  程凤台扭头看看商细蕊,看他吃一碗点心吃得像猪拱槽似的,仿佛一切如常:“他吃醋?他吃谁的醋?”
  范涟啧了一声,道:“跟我装糊涂是吧!别自找倒霉!”
  程凤台觉得商细蕊并没有值得吃醋的理由,他也不曾特意照应周香芸什么,只因为周香芸不具备唱堂会的经验,怕会有差池,帮着把把关,说穿了全是在为常之新尽力。但是这层原因是无法说出来的,想了想,还是以防万一的好,走到商细蕊身边,与他耳鬓厮磨地说:“商老板,我帮小周子准备堂会,你吃醋啦!”
  程凤台一下子说中了商细蕊难以启齿的心中所想,让商细蕊措手不及。他越是被戳中心事,越是要猫盖屎一般,把这件羞人的心思掩盖起来以免跌份,大惊小怪地说:“这有什么可吃醋的!开玩笑啊!捧我的人满坑满谷,我都应付不过来他们!还差你伺候我?你又不懂戏,要你干嘛用!走开走开,挡道了!”说着又去盛了一碗点心埋头吃起来。
  程凤台道:“那为什么商老板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商细蕊道:“太忙,忙得累死了。还要改戏服,烦心!”
  程凤台观察了一会儿商细蕊的表情,倒不觉得他是在嘴硬,笑道:“我说也不至于,商老板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好处没得过,能跟个小孩子计较嘛!”想了想,又道:“干脆你再把腊月红和小松子小梨子也借给我压压阵吧,我怕小周子怯场。”
  商细蕊顿时气得碗里的点心都尝不出个甜滋味了。这时候,另外一个相熟的戏班管事正好找上门来,向商细蕊借两个戏子唱《商女恨》,因为数遍北平的戏班子,只有水云楼的旦角最多最好,借走两个也不耽误水云楼自己的戏。而且商细蕊今非昔比,可不是过去被泼开水的时候了,新戏是唱一出红一出,跟在他后面拾渣子,票房肯定错不了。过去遇到此类事情,商细蕊念在平日的交情是一定会慷慨相助的。但是这回来人是借不成了。杜七早有话撂在这里,说是古人的戏本子谁爱唱谁唱,谁都管不着;他杜七的戏本子,不许人家随便唱。商细蕊曾经热心地借出戏服与戏子帮人演了《怜香伴》,谁知对方两位主角演得相当不好,篡改了杜七的本意。杜七跑去看了一眼,才一眼就起堂了,回来直奔后台,把商细蕊骂了个臊眉耷眼,狗血喷头,并且砸了一面大镜子。此后商细蕊就学乖了,不敢再干吃里扒外的事了。
  这种回绝人的话,让沅兰她们去说最好。今天偏偏遇上商细蕊心里呕血,憋着的那一口火气,全哈在人家掌事头上,非常生硬地说:“我借不了,七公子有言在先不让我借。我劝您最好也别动他的戏,他知道了不乐意,在报纸上写两句不好听的,平白让你们角儿受委屈。”
  程凤台和沅兰他们全都诧异地向商细蕊看过去。头一回见他口角这样锋利,不借就不借吧,还刺应人一句,可不是他往常的为人。
  掌事的碰了个硬钉子,脸上依然带着恭维的笑意,无比的诚恳:“商老板说的是。毕竟如今能和商老板齐头的角儿是难找了。七公子器重您,仰仗您,除了您看不上旁人,那是合该的!咱们不敢争什么,咱们只配跟您后头喝口汤。就是喝口汤,也得看您高兴不高兴往下赏不是?”
  几句话听得程凤台和范涟听得尾巴骨都发麻,这号小人嘴脸他们两个可是看得够够的了!沅兰也撇了撇嘴,一摇脖子。商细蕊却很是受用,神色缓了一缓,语气也变了,说道:“你们要实在想演,记着先和七公子招呼一声,他生气了我是劝不住的。”
  那掌事的答应着去了。商细蕊对着镜子开始化妆,程凤台把周香芸丢给范涟调教,自己靠到商细蕊身边,道:“商老板,你刚才可不该那样说话。”
  商细蕊含着一股硬气:“我怎么样了?”
  程凤台笑道:“你们梨园行里的都人是什么缺德模样,你该比我清楚。虚情假意又心眼小,一句话能恨你一辈子。”
  商细蕊现在心里不宣忿着,看他什么都不对付,抓住话茬就开火:“照你这么说,我们梨园行就没有君子啦?我也是唱戏的,我也小心眼啦?”而他现在的作为,正是在小心眼着。程凤台心想你绝不小心眼,你是缺心眼!笑道:“哪能呢!俞青不就是个君子吗!杜七虽然与我不和,但他也肯定是个君子。”俞青不是正根的戏子,杜七压根就不是戏子。说来说去,程凤台就是在他们这行里挑不出两个心术正直的,一手摇了摇商细蕊的肩,笑道:“尤其商老板,大大的正人君子!”被商细蕊啐了一口。
  到了真正堂会那天,程凤台八点半就起床了,起床打了三百多个哈欠,开始翻箱倒柜找衣裳。今天他担任着戏提调的职务,往常看商细蕊的堂会,戏提调都是长袍马褂,八面玲珑,满口的行话,他今天也要打扮得地地道道才是。二奶奶进门来吓了一跳,把他从箱子里拽出来:“你这是找什么呢!看你翻得这通乱!狼刨窝似的!”
  程凤台道:“我找件长衫穿。”
  二奶奶指挥着丫鬟一边叠衣裳,一边没好气地数落他:“你几时做过长衫了?成天穿得个洋鬼子的皮!”
  程凤台挠挠后脑勺思忖片刻,想出一个主意,叫一个丫鬟去传话:“你去告诉家里的院丁花匠厨子们,谁有像样的长衫赶紧拿一件来给二爷穿,二爷重重有赏!”
  丫鬟知道他们二爷是想一出是一出没溜儿的主,不敢应声妄动,只拿眼睛瞅着二奶奶示下。程凤台啧一声道:“还不快去!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丫鬟笑盈盈地空口答应了一句,还是不动身,直到二奶奶冲她一抬下巴,她才飞奔了出去。家中仆从听见二爷悬赏征集长衫,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用意,但还是踊跃地贡献出了自己仅有的好衣裳。老葛的媳妇听见这话见钱眼开,翻箱取出瑞蚨祥定做的一件宝蓝色团寿图案的长衫。老葛长年跟着程凤台,也是西装皮鞋的打扮,没有上台面的长衫,这一件原本是准备寄回家乡去给她公公做寿衣的。
  老葛拦着她急道:“太不吉利了!”
  老葛媳妇瞪了丈夫一眼,道:“有什么不吉利的!冲一冲转转运,兴许更发财呢!他一个假洋鬼子,哪懂这些呀!”把衣裳往老葛手里一放:“你快给送去!别叫人抢先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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