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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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微一怔,垂眸道声遵旨,这才缓缓退出乾清宫去。外头是两个候着的小徒弟,在他的曳撒下摆出现在视线中时便迎了上来。祁云晏淡淡瞥他们一眼,自己转身往宫门处去,在过拐角时想起她那句话,不知怎地忽然觉得这向来冷意重重的宫闱似是拂开了厚厚沉雾一般,带着若有似无的依稀暖意。
  他抿了抿薄唇,却意识到自己回的那句遵旨似乎太过刻板了些。虽然对于赵氏会走到逼宫这一步他早已料到并考虑了周全的应对策略,但她却对此一无所知,此刻必然顶着巨大压力。他至少该安抚她一言半语,而不是回一句冷冰冰的“臣遵旨”。
  脚步蓦地停下,他回首看乾清宫,那重檐庑殿顶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稳重沉肃,仿佛面临何种境遇也永不会坍塌,一如那年轻帝王一贯温和沉稳的面容。
  ……
  赵太后的兄长领兵逼宫那晚,乾清宫的灯火一直未熄。然而仅仅只是后半夜时,宫门处传来了些骚动与火光,但那微弱的兵戈声便很快平息了。
  半个时辰后,慈宁宫被封,几个主谋非死即降,祁云晏这才带着两个平乱有功的武将回乾清宫复旨。
  语琪仍穿着白日的常服,坐在明间正殿的宝座上接见他们,祁云晏奉还了调兵印信,便站到了她的身后。用寥寥几句交待了今晚情况,他瞥了一眼跪在殿上的两个身影,压低嗓音轻轻道,“今日的平乱这两人都功不可没,他们虽资历不足,却是难得的忠心,背景也干净,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皇上——”
  见她搭在扶手上的手腕轻抬,祁云晏明白她已了解情况,便不再多言。
  不过接下来的事,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这位年幼的帝王会微笑着犒赏下面两人,却见这刚才还认真地侧头听他汇报的人转过头去,眉角眼梢的温和之意竟迅速褪去,身上透出居高临下的气势,转眼间已是难辨喜怒的九五之尊。
  她没有开口,而是雍容地靠在椅背上,审视般得打量这两个盔甲刚褪的少年。对于初次面圣的两个年轻人而言,空旷庄严的大殿与令人窒息的死寂于此刻融为了巨大的压迫感,竟让不惧刀剑的他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片刻之后,语琪于宝座之上懒懒地换了个姿势,“起吧。”
  话音落地,空旷的大殿内微闻回声,两个少年眼观鼻鼻观心地缓缓站起来,却只觉得周遭氛围愈发压抑,不自觉地屏息凝神。接下来她语气平平地问了些问题,涉及平日宫中布防和方才的一些详细情形,最后随意假设了一个突发事件,问他们该如何变换布置。
  待两人干巴巴地答完,她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定定地看着两人,直到两人的头越埋越低后才淡淡问,“你们认为自己答得如何,好,还是不好?”安静的殿上几乎落针可闻,两人不敢抬头,只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又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语琪偏过头,询问似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祁云晏,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资质尚可。”她闻言扯起唇角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若欲扬必先抑,如此之后再略施提拔、道几句寻常赞扬,便已足以俘获人心。——待她表示欲重用之意后,两个少年果不其然受宠若惊,顿时双双跪地连连谢恩。
  语琪无声浅笑,这才露出些许温和面容道,“方才厂臣同朕言,两位将来必定大有作为,朕深以为然。只是二位虽为少年英才,却还需细细打磨一番才堪称美玉。”略顿一下,她慢慢道,“还愿期年之后,两位都能独当一面,莫让朕同厂臣失望。”说罢她不再多言,在两人深深拜下后起身,同祁云晏一道自两人面前缓步走过,转向后殿而去。
  明黄曳撒与天青曳撒一前一后掠过光滑无尘的地面远去,只留下满殿空旷的寂静。
  祁云晏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走着,细细打量着这位年轻帝王的背影。
  人总是会下意识地以别人展现在自己的一面来作评判,而他竟也犯了这个错误,以为她是再宽仁不过的君主,而忘记了她对瑞安公主和赵太后的冷酷。那样温和的微笑不知不觉地掩盖了一切,叫他没有意识到她身上流着皇族漠然无情的血液,天生喜欢居高临下地操纵人心。
  不过倒未必是坏事,比起一个温和宽容到无以御下,被臣子任意欺哄的傀儡皇帝,他更希望她是一个有足够的城府心机驾驭下面人,让臣子为己所用的君主。
  ……
  随着太后被幽禁,几位赵党重臣下天牢,宫中近卫军的正副指挥使一夜换人,宫内宫外陷入一阵风声鹤唳。唯有司礼监与东厂,风头一时无二,许多做惯了墙头草的大臣经此一事都看清了在皇帝面前说话最有分量的人是谁,纷纷投到了祁督主身边。甚至有几位官员为了攀上关系,竟不顾一张老脸,厚着颜面欲拜年轻有为的祁督主为“干爹”,还口口声声地声称要“以父兄事之”。
  一日两人于乾清宫议事时,语琪想到这茬,不禁笑吟吟地问他最近收了多少干儿子,又问他还未到而立之年便儿孙绕膝的感受如何。
  祁督主原本正神色认真地同她分析朝堂局势,听到这话不禁一顿,继而面上渐渐现出无奈之色。
  这样的玩笑话放到认识之初或许会被误认为别有用意,但是经过近来这些事后,玩笑话就仅仅只是玩笑话,他们不会再暗自琢磨对方的话是否暗含他意。
  所以在她戏谑的目光之下,他虽面露无奈却仍姿态从容,取了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又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袖口,直到她的神情由饶有兴致变得讪讪后,才懒懒地挑起眼梢,抬眸朝她莞尔一笑道,“臣这辈子是再无可能有子孙缘了,或许这是上天在换种方式补偿臣也未可知。”
  她一怔,继而露出些许不赞同之意,“别这样嘲讽自己。”
  “倒没什么不好。”他轻轻垂眸,鸦黑长睫掩住眼底神色,“至少这一身骂名不怕牵连后人,做什么都不会束手束脚。”
  她轻轻问,“世上可还有其他亲人?”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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