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 第50节(2 / 4)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到底怎么了。
  上个月的这个时候,他还跟着杨剪在湿漉漉的山林间游荡,时不时疼得直不起腰,像要把对方吃了那样接吻;现在,他拥有回了一颗基本健康的肝脏,分别却变得那么简洁且礼貌,形同陌路似乎也只是一句“拜拜”的事。
  哦,对,可能问题就出在这里,事情早已在缓慢发生了,从他被医生从死亡名下开除,杨剪就离他越来越远。
  因为他本身就是以那个沉甸甸的“死”字为借口,不由分说地溜回杨剪身边的啊。
  李白终于想通这个简单的因果,包括这么多天以来自己隐隐作怕的到底是什么。其实没什么好遗憾的,也没什么好猝不及防,当前的问题解决了,就总是难以再避开过去,而一旦涉及过去……只要记忆一天不丧失,他似乎就没法好好地面对挂满了一身记忆的人。
  十月又快到了,十月,北京的十月。十月是他一年一度的门槛,是断掉的血管,是箍在轨道上的闭环,地球转过去,好像都要卡上一下,卡在某个晴空万里的白昼,让人恐惧永恒。今年的十月,很特殊吗?杨剪变成二十九岁了,杨遇秋快死了五年。
  他得快跑吧。
  那么,在教室门口和座椅缝间偷看几眼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吗。
  连问问杨剪离京是要去哪儿都不敢?
  李白不想回答自己。他厌倦了提问。每一个问号点出的都是他的有碍观瞻,他的懦弱。掏出毛巾牙刷,在电脑和杂志底下,他又翻出了自己放钱的牛皮纸信封,用皮筋捆着的钞票还剩几沓,方昭质确实是医者仁心,同种药效,有国产的就绝不给他开那些贵价进口药,帮他省下来不少钱,开支大头都花在手术上了。
  钱袋底部还压了几个小密封袋,是注射器的针头,李白从药车上偷偷拿的。和钱藏在一起是因为这是杨剪最不可能翻的地方,哪怕杨剪帮他收拾行李。
  他觉得这肯定比刀片好用,也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
  然而又出了错。那么细小的金属,染红了,仿佛都磨钝了,还是给不了他任何明显感觉。生过这一场病之后他对痛觉的敏感度似乎又降低了一层。不会疼,不会痛,没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李白把它扔了,空空的垃圾桶里只有这针头跟那团带着血斑的纸并排躺着。
  他又下地蹲在水龙头前,捧着砸手的自来水柱,冷冰冰地洗了把脸。接着用力拧回把手,这管子确实不再往外滋水,然而还是断不干净,关阀后余下的那一点水连串儿往下滴,啪嗒啪嗒的,接着是啪嗒,再接着,啪,嗒,它慢下来了,停住了,只剩管口嵌的那一小滴,拥有不了足以下坠的重量,被张力死死勒着,与桶里的水面相顾无言。
  李白看到困在那滴水里的一只细菌。
  他相信自己能看到。
  正如他看着自己。
  假如他方才问的是:“我能一起去吗?”
  假如他不等杨剪的选择,而是去纠正——不是朋友,我宁愿和你相互憎恨,再也不见,也不要当你的朋友。
  杨剪会不会也在等他?至少有那么几个刹那,杨剪也是不舍的?是没那么“随便”的。
  没有等到岂不是就受伤了。
  李白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开始后悔。
  然而退缩的也是他自己。李白习惯了,是不是也该接受?脑子出了问题就是出了问题,他吃很多药,看很多据说对它有益的书和电影,学着里面的人那样微笑,交谈,对着日出蹦蹦跳跳,高抬腿跑,像个推销员那样给自己打气……至少在其他人面前他以为自己这颗脑子已经好了,其实它仍然是坏的,仍是他的宿敌,它不会按一个正常人的方式做决定。
  它就只会后悔。
  李白哭得头昏脑胀。
  那就不要挣扎了吧。他倒回沙发,鼻梁紧贴布料,嗅闻那股陈旧的闷味儿,像是把头埋进大堆的旧衣服里,让他想起躲在杨剪衣柜里的感觉。他不知道那夜自己有没有睡,后来的几夜也不清楚,但白天和黑夜还是分得清,林林总总的药他全都严格按照时间表吃,饭前饭后服药的问题基本上靠祝炎棠送的维生素麦片解决。
  方昭质用药不仅省钱,还很谨慎,什么都怕过量,每种都恨不得按照日子严格算出片数给他开。大约又过去了一周,李白果真把所有药片都在同一天吃完,他回到医院复查,方昭质掸了掸雪白的报告单子,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说,不需要再买新药了。
  以后不要再抽烟喝酒了,这话说得更严肃,学学我们医生吧,大多数都不去找死。
  李白笑起来,笑得又好看又充满十足的底气,和他说,我已经戒了。
  这是实话,然而做起来远不如说得轻巧。酒倒还好,就是烟,随便走在街头上能找家报刊亭买,李白已经买了好几包南京好几只塑料打火机了——买下来再如梦初醒地丢掉。反正也不值多少钱,他还吃得起饭,还能这么无所事事地晃悠一阵子。至少半个月是够了。在使用廉价的方法消磨时间方面,李白发现自己是大师水平,他在麦当劳打瞌睡,在肯德基看盗墓,他也跑去网吧下载,再抱着笔记本在地铁二号线上一圈圈地转,开着静音,一口气把上半年工作忙欠下来的番剧都补完了。 ↑返回顶部↑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