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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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从前记忆力比很多年轻人还要好的外公,竟然会想不起来我的生日,也忘了我脚踝上留了个伤疤,是因为小时候爱闹腾,非要他骑单车载我,结果把脚伸进车轮里,留了个月牙弯弯似的小肉块——他明明因为这件事难过了很久,光是长大后劝我去做除疤手术,就说了好多次,可我重新在他面前,他却只满面茫然,反问我:“有这件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也譬如,外公的情绪会偶尔变得喜怒不定,前一秒还在很认真地听我说着大学里发生的事,后一秒,就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似的,言辞激烈地跟我说着:“阿星,要是有人敢在学校里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外公,外公要帮你把他们全都收拾了,你不要害怕,外公都会帮你!”,一边说,一边气鼓鼓地涨红了脸,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一时间无所适从。
  甚至到后来,我们视频的时候,只要阿青临时一有事走开,外公就会突然对着我莫名其妙的流眼泪,很久很久都不说话。
  我问他:“外公,你怎么啦?”
  他却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擦拭着眼角,看着地板发呆。
  等到阿青进来,反倒要问我:“外公这是怎么了?”
  我当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也不敢擅自把想法往最坏的可能上想,只能安慰自己,也安慰阿青,说着:“可能是最近没睡好,闹脾气啦。阿青,外公……真是越来越像个小朋友了,哈哈。”
  那时我们谁也说不清他是怎么了。
  大家都只以为是脑梗带来的神志模糊,越发耐心地引导着他,试图帮他克服那些困难,一看见他难受,便都哄着,帮着。我们都相信,只要有阿青在身边,他肯定是都愿意配合的,也都对医生曾经说的“继续好转”抱有希望。
  是故,虽然情况时好时坏,但是在还没有彻底影响到生活的前提下,阿青和外公还是过着平静的田园生活。
  一直到再过半年后。
  直到他们在过年前回到上海,大舅带着外公去复诊,医生满面凝重地把阿青和大舅叫进诊室。
  我们全家人,才在医生的宣告下,不得不去接受:原来外公不是“好像”越活越回去,而是真的变成了小孩子。
  一病未去,一病又起——在我心里,一直是世界上最最聪明的人的外公,他得了阿尔茨海默症。
  也称老年痴呆。
  医生言辞谨慎,唯恐触怒眼前这些看似朴素却家世斐然的大人物,到最后,也只是用一种通知的语气,很遗憾地告诉我们所有人:“他的记忆里会慢慢衰退,有可能会经常忘记在炒菜的时候放油放盐,找不到钱包,忘记锁门……再到后来,可能会忘记亲人,忘记朋友,生活上需要很多照顾,也会逐渐失去自理能力,情绪上没法自控。我们能做的只有减缓越来越严重的症状,至于根治——以目前的医疗技术,虽然已经有了特效药的推广,但是考虑到纪先生本身患有脑梗,现有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强效药物的干预,有可能反倒会导致病情的恶化。所以,我们在经过专家会诊讨论之后,还是不太建议使用这类药物,只能还是寄希望于医院和家人方面配合,进行保守治疗。”
  “整个症状大概会持续几年?”阿青问,“……我的意思是,在他已经患有脑梗的前提下,这个病对他的寿命,有多大的影响?医生,可不可以明确的告诉我?”
  医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纪先生今年八十五岁,哪怕在患病者中,也算是高龄患者,其他病人的身体状况,很难作为参考数据,加上他本身还有脑梗的情况……我们没法担保意外情况的发生,只能说,妥善耐心的照顾,配合定时定期的保守治疗,或许能够适当地延长纪先生的寿命。纪太太,对不起。”
  阿青笑了笑。
  沉默片刻,她说:“我知道了,辛苦您。”
  那明明是个年节,合该是大家都欢天喜地庆祝的时候,但是随着这份病情的发现,我们所有人的情绪好像都一下子崩溃了。
  其中最崩溃的大概是大舅。
  从小到大,外公就像是一座山矗立在他面前,是他的榜样,也是他的靠山。
  无所不能的外公,让他即使是作为一个当之无愧的豪门贵子,也能够无忧无虑地活着,娶他想娶的人,做他想做的事。
  他或许永远也没法想通,更不愿意去想,原来外公也会老,有一天外公也会变成一个病人,一个没有好转可能的病人,他没有办法接受这其中的转变。
  我想,大抵也正因为这样,在阿青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默默听着医生嘱咐关于照料病人细节的时候,大舅才会突然红着眼睛走出诊室,默默回到病房,蹲在外公的病床边。
  舅妈没有走过去,拉着我和表弟表妹们站到一旁。
  而大舅始终说不出话,只一直摩挲着父亲因为生病而不住发抖的手,脑袋埋得很低很低。
  这沉默一直到外公摸着他的头,笑着问:“小谢啊,你怎么又哭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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