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 第66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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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清平一看这形势真是慌了神,当即也生出了要劝母亲和妹妹回家的念头,无奈贺敏之却十分坚持,还说:“我是你外祖母一手拉扯长大的,她如今病重我怎能弃之不顾?我一定要回去!要把她和你舅舅舅母都接回上海来!”
  已是泫然欲泣。
  白清平一见这架势哪还敢再劝?只好连说“儿子考虑欠妥”,扭过头又悄悄嘱咐妹妹:“母亲如今情绪激动,这一路恐怕要人多照顾,你是最机灵的,路上要多留神……”
  白清嘉点头答应了,只是看着此刻摩肩接踵拥挤不堪的火车站、心中又渐渐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某一刻她犹疑了,眼前忽而划过那个人的影子,软弱的念头在悄悄冒头,心说要不要提前跟他联络一下,倘若真碰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也可有个人借力……
  可……上回她对他说了那么多难听的狠话、摆明是不要买他的账了,眼下如果一遇到难处就巴巴儿地跑过去求人,那……那场面该有多难看……
  她实在撂不下这个脸也狠不下这个心,于是只好将与那人联络的念头干干净净地压下去,只同哥哥说:“大哥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母亲。”
  贺家的老宅在皖南柊县,一个不大的小县城,地处池州附近,并无可直接抵达的火车站,白清嘉和贺敏之要先坐车到安庆,再想法子一路舟车辗转回祖宅。
  这在原来是很容易的,毕竟那时白家正值鼎盛富贵无双,每次贺敏之回家都会有专车在安庆接送,可惜如今这排场是再也没有了,母女俩拎着行李从火车站出来,只能辛苦地去寻马车代步。
  车站外却是一片乌七八糟:这里起码比上海乱十倍,到处都是拼命要挤进车站逃往外地的流民,拥挤的人群不断冲撞着白清嘉和贺敏之这两个柔弱的女人、好几次都险些要把她们冲散,得亏白清嘉一直死命攥着母亲的手才没有把人弄丢。
  “清嘉……”贺敏之惶惑地看着混乱的四周,头顶的天幕阴沉得像要整个塌下来,“这、这到底是怎么了?这里怎么乱成这个样子了?”
  白清嘉也没有答案。生在富贵窝里的小姐哪还真的见识过战乱?对她来说再惨烈的兵祸也不过就是父兄口中的一句闲谈、报纸头版上的一行标题,而它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她却从未知晓,眼下亦难免心乱如麻。
  她无暇跟母亲多说,只赶忙拉着她去找能载人的马车——这可真不容易,毕竟到处都乱了套了,她和母亲逆着人流一同走出了快二里地才在路上碰到了一架载人去车站的马车,彼时那车夫一听她们要去柊县便频频摇头,还说:“去不得去不得,皖南要打仗了,是要死人的!”
  白清嘉听言一惊,不知为何短短三天工夫这要打仗的消息就传得这么广了,不禁便追问:“您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怎么就知道要打仗了?”
  那车夫听言一声苦笑,干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几乎没有一点肉,答:“皖军都在强征兵了!十二三岁的孩子都要被抓进军营去,这怎么不是要打仗?”
  啊。
  ……强制征兵。
  白清嘉提着行李的手紧了紧,心里越发是空落落一片,显然局势的恶化比她此前预计得要快得多;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也被贺敏之攥紧了,母亲的神情张皇极了,连说话都打起了结巴,问:“那、那你舅舅怎么办?还有你表哥建新……他们、他们会不会也都被强征走了?”
  白清嘉的舅舅贺焕之今年五十五岁,儿子贺建新比白清平略小、今年也该有三十六岁了——倘若皖南的局势真的糟糕到连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都要被强征从军的地步,那么他们恐怕也难逃这番天降的横祸……而如果舅舅和表哥都不在家中,年迈病重的外祖母又该由谁来照顾?舅母?她一个人怎能张罗得过来?
  白清嘉眉头紧锁,越发意识到眼下她和母亲必须尽快回到柊县确认家中的情形,否则外祖母和舅母都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一旦战争真的打起来,她们甚至都没有能力逃难……
  “先生,我们有急事,一定要去柊县,”白清嘉极恳切地仰头看着那位车夫,“烦请您捎我们一程吧,或者另指条路给我们走,价钱上的事都好说……”
  ?
  说着她便从口袋里掏出了十个大洋,足够支付寻常大户人家男佣两个月的月钱。
  那车夫看了这钱眼前一亮、显见已有几分动心,白清嘉又趁势游说了几句,终于哄得对方松口,叹着气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唉,上来吧上来吧……”
  而实际上最后这位车夫也没有真的亲自送她们去柊县,半途就换了自己的妻子来驾车,想来也是怕一踏上皖南的土地就被强拉进军营当了兵,就算赚了银元也没地方花了。
  他的妻子是个不到四十岁的矮个子女人,姓王,看样子是做惯了粗活的,一双大手挥舞马鞭毫不含糊,泼辣像样得很,一边驾车还一边跟白清嘉母女俩闲聊,在听闻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后也是难免唏嘘,又大声问:“这么麻烦的事怎么就你们两个女人来做了?家里的男人呢?都是废物?”
  这话真让人尴尬,白清嘉和贺敏之又不便将家中的情形尽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于是索性也就沉默了,对方却觉得她们这是默认,于是又开始同情她们,过了一会儿复专门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白清嘉,感慨:“小姐生得这么漂亮也找不到能干的男人?唉,这可真是……”
  这话真是一下戳在了贺敏之的心窝子上。
  她最心疼自己的小女儿,本以为能和她父亲一起妥妥帖帖地护她一辈子、再周到地替她寻一个正直可靠的名门才俊做丈夫,哪料世事陡转令人心惊,这个家不仅不能护着她、反而还要靠她养,至于姻缘更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她的清嘉难道就真的要像这样受一辈子苦?上天就不能开开眼、赐她一个能够放心依靠的好男人么?
  贺敏之在心里沉沉地叹气,耳中却又听坐在身边的女儿淡淡笑了一声,说:“我够能干了,倒不必非要仰仗别人——不信您问我母亲,看我是不是家里顶梁的那根柱子?”
  她这话是在逗趣儿,一多半是说着玩儿的,可其实哪句不是实情呢?就连这次回皖也只有小女儿能陪她一起,心中遂也无限动容,十分认真地追了一句:“是,是,我们清嘉是最聪明最能干的,是母亲的宝贝。”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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