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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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岁愿眉心针扎,回忆起十年前的那幕。
  他伯父颜庭立于军帐,涕泪横加,怒斥于他:“颜岁愿!你怎能隐瞒军情不报!”
  “你怎能将契丹霫奚联军一事只字不提!”
  “你若早些将军情报于伯父,如何能延误军情,致使你父亲战死!”
  还有老将唾弃,“中宁军世代不曾世袭,你小小年纪急于立军功也便罢了!竟还存歹毒心思,蓄意延误军情!”
  “颜岁愿,你这可是弑父夺权!狼子野心!牲畜不如!”
  那是冬末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绿芽铮破顽石。颜岁愿却像个死人,满身丧气。
  最后一场雪里,十五岁的少年跪倒在寒风间,漫天清霜。无一朵雪花,可以洗清他的冤屈。
  明明是奉父帅之命催促伯父率军早日回驻地,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明明他什么都不知,却成了千古罪人。一顶弑父夺权的帽子扣下,犹如五指山,让十五岁的他此生不能翻身。
  少年逐胡骑,征蓬出关塞。一生理想抱负,一生惊羡追求,一生热血希冀,不仅是破灭,连天资玉质的颜氏少年郎也被钉在‘弑父夺权’的耻辱钉。
  而颜岁愿却百口莫辩。那时,十道之内,举目皆是子弑父、父杀子、主杀奴、奴杀主等等争权夺势。天下人皆能犯的罪,他没道理与众不同。
  病体缠身的母亲,将他从雪堆之中剖出,可见的肌肤苍白过雪。好似只要寒风在凌厉劲猛些,便能将母亲吹的支离破碎。
  母亲没有任何神情,整个人空洞的厉害,在朔风之中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岁愿,人不能再将自己当做畜生。你要做个仁人,做个志士,做个善人。”
  晶莹剔透泪珠自母亲血红眼眶滚出,咬紧牙关仍旧是颤音:“从今往后,你要一个人走下去,听你爹的话要忍让,听为娘的话要宽仁。”
  “离开这座军帐,娘希望,你是这世间最纯一不杂的君子。”
  颜岁愿跪在雪地,喘不上气,“娘!我没有错!你为什么要让我离开军营!”少年低头倔强着,“我无错!”
  颜母瘫坐在雪地,望着不见天日的铅云,“依照大宁律疏,你父亲错了,你也错了。败坏军纪钢律的人,理应离开。如果可以,娘还希望你日后白衣无垢一生,就做个清闲子弟,膏粱纨绔也无妨。”
  “娘!”颜岁愿抬着头,额间青筋凸露,劲间血脉膨胀,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双眼。眼前这个虚弱若一缕风的女人,从前唯恐他不能出将入相。从前,母亲最常说的就是——好男儿当文能持节云中,武能封狼居胥。
  这样心怀壮志的母亲,让他退,让他放。竟以命相逼,使他一身沉郁离开。其后一年病体折磨,也仍旧在告诉他,忍让宽仁,天下太平,门庭赫奕。至死不改。
  风动影乱,一卷书页任风吹动,页页狼藉。
  从持节云中、封狼居胥,到清闲子弟、膏粱纨绔。颜岁愿花了十年,才勘破其中变化缘由。
  先平帝驾崩的那一年,做了太多太多准备。大宁兴宜十年,家破人亡、冤屈沉海的,何止他一户。
  十年,足够将一个眉目英厉、风姿飒爽的少年将军,风砺沙磨成眉目温吞如水的文人。颜岁愿这块独具天然的璞玉,终于刀削斧劈成气润温玉。倘若朝堂不是一派畏畏缩缩、营私舞弊、党派林立,他也许连性子都是框在《礼》书。哪里还有性直如弦的作风。
  思及此,颜岁愿不由得一笑。他性子确实是变好了,连程藏之都忍下了。
  “颜尚书不用午膳,却在这里傻笑,怎么难道是想我了?”
  一抬眼,程藏之那张昳丽冶容放大在眼前。
  颜岁愿掌间握碎信纸,往后仰着身子,疏远着程藏之道:“程大人,本官从来不结党营私,请程大人自重之余,也要保持适当距离。”
  “你这是觉得我黏人了?”程藏之嘴上如此说,却欺近上来,“岁愿你的人动作可要比你利索多了,居然都敢在我的人前面到兖州了。”
  “程大人粘不粘人,程大人心中无数吗?”颜岁愿面温润,“程大人着急送死,本官即将解脱,自然得要一早派人去给程大人掘好坟墓,也好程大人早日入土为安。”
  “……”程藏之觉得腮帮酸疼,却还是道:“颜尚书最近有点牙尖嘴利。”他捂住心口,“句句都扎在心上,我看我这心口的伤是痊愈不得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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