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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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隐隐感到某种危险正暗暗逼近。他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功名利禄,已到极致。他再没有半分留恋。也许,急流勇退是他最好的选择。
  但他能退吗?他永远不会忘记,十一年前,石敬塘认契丹主为父,自称儿皇帝,还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至此,北方门户洞开,契丹铁骑的马蹄声日日响彻中原。他当然更不会忘记,三年前,契丹大军挥师南下,攻陷开封,掳走后晋少帝。契丹悍军竟以“打草谷”为名,大肆烧杀抢掠,黄河以北,伏尸千里。曾无数次将来自塞外的威胁阻挡在高墙之下的长城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北方,但这一次,巍巍长城也只能默默地看着曾经保护了千年的中原遍地狼烟,血流成河。而这一切,都因为北方的那个虎视眈眈的辽国,都因为尚沦敌手的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不复,中原将永无宁日。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大丈夫当像前朝的李广、霍去病一样千里诛敌,保家卫国,而不是看着强敌跋扈徒感悲伤。郭威毅然转过身,缓缓向皇宫的方向走去。不管怎么样,即使要隐退田园,也绝不是现在。生于乱世,长于军伍,立于天地间,就算前路凶险,他也只能直面刀锋,奋力一搏。凛冽的朔风中,这个男人的高大身影渐渐隐没在皇宫巨大的石阶之上。
  后汉乾佑二年(949年)十月,郭威再一次临危受命,领兵反击辽军。十九日,郭威兵至邢州(今河北省邢台市)。他带着柴荣登上了城中的清风楼,出现了本书开头的一幕。
  看着满目疮痍的邢州城,郭威百感交集。他是邢州尧山(今河北省邢台市隆尧县)人,从小在这里长大。他熟悉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曾经青山环抱,风光秀美的故土经过契丹骑兵的反复蹂躏,早已一片狼藉,满眼破败,令人扼腕心痛。
  “想不到再回故土,竟凋敝至此。有朝一日,定要挥师幽燕,荡平塞北,让乡亲们再不遭契丹之祸,永不受战乱之苦!”悲愤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正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郭威回过头。白衣胜雪,英姿勃发,那是年仅二十八岁的养子柴荣。
  看着他,就像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北风呜咽,战旗乱卷。郭威只觉得心头一股豪情穿胸而出。“要成大事,何待他日。今日,你我就来了此夙愿如何?”郭威信手拂开卷过面颊的旗角,朗声笑道。
  2 风雨欲来
  刀光凌厉,马蹄声急。呼啸的朔风中,汉军骑兵向北疾驰而去。郭威以大将王峻为先锋,直扑镇、定二州。郭威之名早已响彻天下,后汉精兵一出,河北震动。这一次南下,契丹人原本就没有打算全面开战,听说汉军精英尽出,辽军当即向北退却。
  消息传到邢州,郭威拍着柴荣的肩头,笑道:“善战者,求之于势。如今大势已成,你我不直捣塞外,光复燕云十六州,更待何时?”柴荣奋然而起:“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我军气势如虹,幽云老百姓思念王师久矣,正好一鼓作气,直驱北境,了此夙愿!”父子二人此刻豪情满腔,忍受了十年的屈辱,终于到了结之时。
  在柴荣看来,现在,也许将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柴家曾经拥有显赫的过往。邢州人说起尧山柴家庄,都会竖起大拇指,露出崇拜的神情。因为,这个柴氏家族的祖先是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威震天下的大唐开国名将柴绍。如今的柴家虽然已不似初唐朝时那般显赫,但依然是豪绅世家,富甲一方。柴家人不仅会做官,还会经商。他们的足迹遍及黄河两岸,大江南北,经营茶货生意,带来滚滚财源。
  后唐同光四年(公元926年)在五代史上是一个标志性的年代。这一年,曾雄霸天下的“战神”李存勖兵败身死,李嗣源踩着李存勖的尸体登上了皇位,后唐王朝翻开了新的一页。而这一年,对年仅五岁的柴荣而言,同样是一个意味着转折的时刻。他的姑母在这一年嫁给了一个叫郭威的男人,柴荣从此成了郭家的一员。
  郭威此时身为后唐大将石敬塘的部下,每日军务缠身,整天在外忙碌。虽然郭威只是后唐军中的低级官员,军饷微薄,但柴家不缺钱,柴夫人更是贤惠能干,把家中之事料理得井井有条。但志向高远的柴荣显然并不想躺在安乐窝中享福,更不甘心一辈子在家族的大树下乘凉。刚一成年,他便走上了柴家人最擅长的那条路——做生意。他频繁往返中原和江南,把自己的茶货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兵荒马乱之际,要闯荡江湖,学会一些防身之术当然是必不可少的。旅行之时,柴荣拜师学艺,几年下来,刀枪骑射,竟无一不精。更可贵的是,柴荣不仅擅刀剑、会赚钱,还好读书。历史典籍、诸子百家、兵法权谋,无一不让他深深作迷。博览群书,商场搏战,游走四方,不一样的成长经历,让他对世事有一种特别的洞察力。这一点,是出生草根,靠杀戮起家的朱温不能相比的,当然更不是长于深宫,养尊处优的李存勖可比。
  看着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能干的柴荣,郭威喜不自胜,把他收为养子,有心着力栽培。在郭威看来,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他自然希望,聪慧干练的柴荣能跟随自己的路。但对柴荣来说,如果不是晋少帝石重贵决意摆脱契丹控制,与契丹可汗耶律德光翻脸,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一年,契丹军越过国境,大举南侵,连陷贝州(今河北省清河县)、博州(今山东省聊城市),直逼黄河北岸。在贝州,契丹军大开杀戒,屠杀平民万人;在博州,契丹军把俘获的后晋军人全部以火焚烧,惨绝人寰。整个中原杀声四起,伏尸千里。
  正在旅途中的柴荣被惊呆了。处处是被烧成灰烬的废墟,处处是鲜血淋漓的尸体,契丹军队的暴行几乎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刻,他突然发现,经商,也许能让自己赚到永远都花不完的财富,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家园一次又一次遭到强敌的蹂躏。回到家,他一把放下行囊,毫不犹豫走进了郭威的军营。
  契丹军的这次入侵遭到了后晋军民的坚决抵抗。在澶州(今河南省濮阳市),两军主力展开了大会战,伤亡惨重的契丹人不得不暂时收敛野心,向北退却。北返途中,恼羞成怒的契丹军大肆劫掠屠杀,所过之处,几无人烟。曾经繁华一时的德州(今山东省陵县)、沧州(今河北省沧州市东南)、深州(今河北省深县)、冀州(今河北省冀县)均遭屠戮,几成炼狱。
  郭威、柴荣跟着刘知远部尾随契丹军一路北上,沿途看到的全是这一幅幅惨不忍睹的人间惨剧。
  驻马断壁残垣处,如郭威这样的汉子竟然也终于按捺不住,朝着北方放声痛哭。看着情绪几近崩溃的养父,柴荣心如刀绞。从军以来,他早已听郭威无数次悲愤地提起燕云十六州,提起石敬塘“儿皇帝”之耻,提起那每年三十万布帛的进贡。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养父会对燕云十六州如此耿耿于怀。北地不复,中原将永无宁日。
  很快,柴荣就尝到了复仇的滋味。后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秋,契丹军三万人进攻河东,郭威、柴荣跟着时任幽州道行营招讨使的刘知远奋起抗击,在朔州阳武谷(今山西省原平县西北)大破契丹,杀敌七千人。
  接着,柴荣又听到了一个令他激动万分的消息。皇帝石重贵决定对契丹发起全面反攻,要集中全国精锐北伐,先平关南(瓦桥关以南),再复幽燕,然后直捣塞北,彻底扫灭那个血债累累的宿敌。这是自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以来,中原王朝第一次对北方强敌的大规模反击。柴荣兴奋地告诉养父,收复燕云十六州,指日可待!
  但郭威却一反常态。他面色凝重地摇着头:“中原疲敝,元气未复,却欲横挑强胡,毕其功于一役,这不是逞能,是赌博,一旦失败,中原又将万劫不复!”柴荣不以为然。阳武谷一战,他亲眼见到穷凶极恶的契丹人在河东铁骑的刀锋前溃不成军,中原并非无英雄,只要敢战,耀武扬威的契丹骑兵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神话。
  但不久,令人惊骇的消息突然传到太原。北伐军统帅杜重威、李守贞竟然率大军在阵前向耶律德光投降,并引契丹军南下,攻陷开封,皇帝石重贵被俘。契丹铁骑如洪水一般席卷了华北平原,除了孤悬一方的河东,几乎整个中原都被契丹人纳入掌中。
  柴荣觉得那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每天传来的都是城市被劫掠,百姓被屠杀的惨剧,他甚至还听说,得意忘形的耶律德光在开封登上皇帝位,改国号为辽。契丹人不仅决定赖在中原不走,还企图永远奴役他们。
  危急关头,河东再一次扮演了拯救中原的角色,一直等待机会的刘知远终于出手了。公元947年,刘知远在太原登基,率军杀出太行山,一举夺占关中,光复洛阳、开封。后汉王朝在伤痕累累中建立。
  后汉建立,郭威以功授为枢密副使,柴荣被任命为左监门卫大将军。年纪轻轻便得以拜将封爵,柴荣很快走到了大部分同龄人想都不敢想的高位。但他心里却丝毫没有喜悦,只有愤怒。在他看来,即便重夺中原,这也不过是一个残缺的王朝,北方故土依然沦陷,强敌随时会挥舞着战刀,再次呼啸而来。现在,他梦寐以求的时刻再度来临。他终于有机会和自己父亲一起,发起荣耀的光复之战。
  风雨凄迷,寒意逼人,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将士们的斗志。数万大军已经聚集在高台之下,只要郭威一声令下,这些早已热血澎湃的将士们就将拔刀而起,一路向北,去讨回他们失约已久的那个公道。
  但郭威心里清楚,发兵的命令他再也发不出去了。就在昨天深夜,一封密信从汴京传到了郭威手上。后汉隐帝刘承佑的口气不容置疑:既然辽军已退,要求郭威立即率部回师,返回汴京述职。郭威一下子就明白了。后汉王朝内部矛盾重重,年轻的皇帝刘承佑早已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北伐幽燕的事!
  一年前,信任他的后汉高祖刘知远病死,年仅十八岁的儿子刘承祐即位,是为汉隐帝。刘承祐年轻,军政大事都掌握在几个顾命大臣:宰相苏逢吉、吏部尚书杨邠、禁军统帅史弘肇等人手里。皇帝成了傀儡,做母亲的开始不甘寂寞。在李太后的策划下,外戚李业等人打着皇帝的旗号跳出来争权夺利,外戚与朝臣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对刘承佑来说,权力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巴不得把权力都重夺到自己手里。但现在内有叛乱,外有强敌,对苏逢吉、郭威等顾命大臣,他既想牵制,但又不得不暂时倚靠。后汉皇宫内,早已阴霾密布,气氛诡异。这样一个皇帝,这样一个朝廷,守成尚成问题,谈何收复故土!对辽人,见好就收,自然是汉隐帝最佳的选择。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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