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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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行的几个人走到那盗洞前,翻弄抛出来的泥土,表情不一。我听说有积年的盗墓贼,一看土壤就知道是哪朝哪代的墓。不过我可没那本事,估计同行的几个人和我水平差不多。他们检验泥土,只为图个心安罢了,其实看不出个所以然。
  检查完泥土,大眼贼笑眯眯地说道:“诸位好运气,这回上的菜是头锅的红烧肉,有吃头。要没什么异议,咱们就上菜吧?”
  我们五个人点点头,站开一段距离。大眼贼拿电筒冲那边闪了一下,喊了句“开席”,那个穿迷彩服的小伙计起身,然后抓起一把铁锤和铲子。他身材细瘦,轻而易举就钻进了盗洞。大眼贼从怀里掏出一瓶散装的白酒,还有五个杯子,给我们一人递了一杯:“山里露重阴寒,整点白的驱驱寒气,还得一阵子呢。”
  他不说也罢,一提这事,我顿时觉得阴风阵阵,白雾弥漫,下意识地朝黑漆漆的山林里看了一眼。大眼贼递到我这儿,笑了笑:“老弟头一回吃现席?”我尴尬地笑了笑,大眼贼道:“一回生,两回熟,咱们这个辛苦点,可心里踏实不是?”我点头连连称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散装白酒顺着嗓子滚成一条火线,直到胃里,我的眼睛却一直盯着盗洞口不断抛出的泥土,心中翻腾。
  这大眼贼说的“吃现席”,乃是古董界的一桩颇为隐秘的勾当,我从前只是听说,想不到如今也亲眼见识了一回。
  大凡古董,主要来源有两种:一是活人世代流传下来的;二是死人带进墓里后来被挖出来的。前一种传承分明,后一种却不太好判断真假。你说这东西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明器,怎么证明?万一是诓人的怎么办?要知道,有些古董本身不值什么钱,价值全在它的出处。同样一粒瓜子,从小卖店买的就不值一文,若是从马王堆女尸肚子里挖出来的,就贵逾千金。
  于是就有人想了个主意,先把墓地位置勘察好,盗洞打到墓室边上不动,然后请一些买家到现场来,当着他们的面敲开墓室,把坟墓里的东西掏出来,现掏现卖。买主亲眼见到明器从坟里起出来,自然不必担心有假。
  这个勾当,在古董行当里就叫作“吃现席”,这个“席”原意指的不是酒席,是芦席,芦席是干吗的呢?是旧社会用来裹死人的,即指坟墓。我们这样来买东西的,叫“做客的”,盗墓的叫“跑堂的”,而“做东的”,自然就是指墓里的死人——所以刚才大眼贼一句“做东的不会离席”,吓得那些人都不吭声了。
  像大眼贼说今天吃头锅的红烧肉,意思是说这是一座明墓——明太祖姓朱嘛——头锅是说之前没盗洞,里面藏着好东西的概率很高。
  我们边喝白酒边等,等了十多分钟,大眼贼忽然眼睛一眯,说:“来了。”一群人目光朝盗洞看去,看到两只灰败的死人手缓缓伸出来,不是墓主诈尸顺着盗洞爬出来了吧?这场景可着实有点瘆人,大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大眼贼却哈哈一笑,手电一晃,我们这才看清,那手是刚才下洞那小伙子的,沾满了墓泥,两手之间,还抱着一样东西。
  看到这东西,大家眼睛都是一亮。看这跑堂的得用两手抱住,说明东西的尺寸小不了。在明墓里挖出这么大的物件儿,可是个好兆头。但我们五个人谁都没动,站在原地看着大眼贼一个人跑过去。
  这是吃现席的规矩。买主是来买放心货的,不是来挖坟掘墓的,所以盗墓全程不能沾手,得等人家把明器送到跟前,才能看。这样一来,自己只算是买明器,不算盗墓,损不着阴德,算是个心理安慰。从现代法律角度考虑,万一真东窗事发,也最多是个销赃的罪名。
  大眼贼走过去把东西接出来,很快折返回来,小心翼翼搁到地上,拿手电去晃。我们五个人凑过去一看,这东西是个瓶子,撇口,长颈,瓶腹圆滚滚的,看器形可能是玉壶春瓶。但表面脏兮兮的,看不出成色。
  大眼贼早有准备,先掏出一把毛刷,把上头的泥土狠狠刷了几道,又把那半瓶散装白酒打开,取了块麋子皮,蘸着酒精细细擦拭。很快这瓶子的釉色光泽显了出来,纹饰也擦清楚了,上头有青花如意头纹、卷草纹、缠枝菊纹,看起来气度不凡。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看这些特征,搞不好是个明青花,那今晚可真是大收获了。
  吃现席有个特点——挖开墓室之前,谁都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有可能有稀世珍宝,也可能啥都没有。所以买家一般都先付一笔辛苦钱给盗墓的,谓之打赏,保证盗墓的不管挖出什么,都有一笔保底的收入,不至于白干;另外一个用处,则是排出座次,谁的赏钱多,谁就能优先挑选。有财大气粗的,甚至会来个包桌。
  眼下挖出这么个值钱的瓶子,大眼贼露出肉痛的神情——他已经收过保底的赏钱,这瓶子哪怕是柴窑出的,他也只能放手给人——他把瓶子搁到地上,退开几步勉强一笑:“你们来看看吧。”
  赏钱给得最多的那人站出来,笑容满面地接过瓶子,来回端详了几遍,却没给其他人递过去,双手环抱,抬头说了一句:“几位,这个我先吃了。”
  我们四个先是一怔,随后纷纷面露无奈之色。
  一般吃现席的规矩,要等坟墓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一字排开,然后再按照赏钱多寡,一人挑一件,如果还有剩,按次序重复直到挑光。这人上来就把这瓶子占了,有点霸道,但规矩上不能算错。
  再者说,他已经动用了一次优先权,要等到我们四个都拿完,才能再挑。到时候能剩下啥,真不好说。从这个角度来看,吃现席和赌石差不多,全看运气。有人只花几百块钱,就能撞到件唐三彩;有人一气包下十来桌坟,却只得了五六斤死人骨头。
  于是我们也只好忍气吞声,等着看还有什么菜能端出来。过不多时,大眼贼又从盗洞里起出六七件东西,堆在地上。里面有一尊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铜香炉、一片长命银锁、半片腐烂的丝绸、两个小陶碗,还有一堆散发着霉味的铜钱。
  我们几个人皱着眉头在这堆东西里扒拉,看来看去都不满意。跟那个瓷瓶相比,这些东西都是破烂。那个刀疤汉子抬起头,不耐烦地问大眼贼:“里头还有吗?”
  “没了。”大眼贼一摊手。
  “做东的身上没搜?”刀疤汉子追问道。
  大眼贼一怔,连忙赔笑道:“张老板,我们不动棺材,这是规矩。”
  一般这种盗墓的,只搜摸墓室里的陪葬品,不开棺材,不搜尸身,算是对死者的尊重。不料张老板“嗤”了一声,十分不屑:“一群倒斗的,还这么多穷讲究!你们难道不知道,墓主嘴里含的翡翠,屁眼里塞的玛瑙,身上挂的珠宝,那才是好货!”
  大眼贼连连摆手:“倒斗已经是非分之举,再动尸身,可是要遭报应的——这可是人家的地盘。”他大眼珠子四处乱转,山谷此时夜雾升腾,雾色一片惨白,仿佛死者翻出眼白在一旁窥视,气氛诡秘。
  若换了胆小的人,看到这番景象可能就缩了,张老板却根本不理这一套:“当婊子还立什么牌坊。我们几个大半夜跑过来,是求财的,不是看你五讲四美的!”张老板不傻,他知道得团结一批,打击一批,一句话就把旁边观望的几个人拉拢过来了,一起对大眼贼施压。
  席上的其他客人纷纷点头。大家来一趟不容易,只因为一条莫名其妙的老规矩就空入宝山而回?这实在太荒唐了。就连那个先占了瓶子的人,都表示赞同张老板的意见——只有我没吭声。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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