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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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尾子没有崔老道那么多心眼儿,根本就没往那上边想,他的本事都长在身上,没长在脑瓜子里,觉得崔老道所言句句在理,当即说道:“兄长所言极是,可眼下还能找谁帮忙呢?”
  崔老道说:“贤弟不用担忧,这件事为兄早想好了。好几年前就有这个打算,奈何那时候董家还有守坟的人,根本没有机会下手。眼下连大清国都没了,军阀成天就是你打我、我打你,活人都顾不过来,谁还管得了死人的事?此时下手正是时机,合该咱们兄弟发这个财。人选我也早物色好了,这俩一个是石匠李长林,一个是专门吃倒斗扒坟这碗饭的二臭虫。如若有这两条好汉相助,夜闯董妃坟易如‘探囊取物、反掌观纹’,咱这个事儿就成了!”
  崔老道提起的这两个人,并不是凭空想出来凑数的。头一个石匠李长林,那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一条好汉,性子耿直,胆子大,气力过人,但家中贫寒,除了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再没别的本事。平日里以开山凿石为生,凭着卖力气吃饭。掘坟是个累活儿,身上没力气不成,不仅是臂力和膀力,连腰带腿都得跟着使劲儿。燕尾子和崔老道这二位,一个是靠腿一个是靠嘴,都不是力气把式,不会抡锹挥镐,他俩干不了这个。李长林以开山砸石为生,全凭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干这个正合适。正所谓靠山吃山,乡下有不少穷汉子干这行,因为它不用本钱,拎着锹镐就能干,山上石头有的是,挣多挣少全看你出多少力气。石匠李长林从小身大力不亏,别看家徒四壁有上顿没下顿的,可吃什么都长肉,身高八尺往上,肩宽背厚膀大腰圆,鼻直口阔虎目圆睁,一对大眼珠子跟两个铜铃铛似的,走起路来在眼眶子里直晃荡。两膀子疙瘩肉,四棱子起金线,胳膊根子比崔老道腰都粗,挖坟土砸棺材离不开这样的人。
  第二个是倒斗的老手二臭虫。此人跟李长林正好相反,长得瘦小枯干,跟一片树叶似的,单薄到什么程度呢?胸口上拍上点儿水,后背都能湿透了;进屋不用开门,从门缝挤进去就行;侧身往太阳底下一站,照不出他的人影,您说得瘦到什么程度。咱再说二臭虫这张脸,活脱脱是一只地洞里的耗子,三角脑袋老鼠眼,一嘴蒜瓣儿牙,三分不像人七分好像鬼,乍一看能把人吓一跟头。如若在大晚上出来劫道,都不用动手,一龇牙就能把人吓死。落草儿的时候不到三斤重,浑身肉皮儿皱皱巴巴往下当啷着,不会哭只会叫,抿着三瓣子小嘴儿一张一合,怎么看怎么像耗子。刚生下来就让家里人当成怪胎给扔了,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命大,也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又跟着个掏坟的师傅打下手,连个名姓都没有。后来师傅死了,他穷得没衣服穿,只好去挖坟包子,扒死人身上的装裹,棺材里的东西顺手掏出来,卖掉换饭吃。一来二去尝着甜头了,觉得这也是个吃饭的行当,白天睡觉晚上出门,专到乱坟岗子上翻东西,不挑不拣,是个坟头就扒,有什么拿什么。乡下坟地里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许多家里穷的连棺材板也没有,拿捆草席卷上就埋了,更别说陪葬了。偶尔寻得个银首饰、瓷碗之类的,卖个仨瓜俩枣儿,勉强混口饭吃,倒也饿不死他。不过二臭虫掏土挖洞的手艺很高,称得上天赋异禀,娘胎里带出来的能耐。说把洞打到棺材头,绝不会打在棺材尾。干别的不行,掏坟的勾当却没人比他更熟,能够拉上他入伙,此事就成了一半了。
  燕尾子拍案称好:“想不到兄长早打好主意了,当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有石匠李长林和倒斗的二臭虫相助,挖董妃坟还不是手到擒来?事不宜迟,咱赶紧找人去吧。”
  6
  二人商量好了,起身离了小饭馆,前往附近的村子,先找到石匠李长林。石匠李长林认识崔老道,只不过没有深交,见崔老道突然登门,心中也是纳闷儿。但他头脑简单,对崔老道这样的人很是尊敬,赶紧尊了一声:“崔道长,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找我这个石匠有何见教?”
  崔老道说:“没别的事儿,久闻阁下是条好汉,苦于无缘往来,今天老道和这位兄弟做东,想请你喝杯酒,能给老道这个面子吗?”
  李长林一听那是受宠若惊,长这么大从没人请咱喝过酒,谁会看得起他一个凿石头的,更何况是崔道长这等人物,平时想高攀都高攀不上,这得是多大的面子?当时就把手头的事儿放下了,又带崔老道和燕尾子去找二臭虫。此时还是白天,二臭虫正在家睡大觉,一听有人叫门,还以为是偷坟掘墓犯了案。这也怪不得他多想,就冲他干的那些勾当,别人平时躲他还躲不过来,谁会上他家来串门?当时吓坏了,蹿出去就跑,让燕尾子三步两步追了回来。二臭虫一看跑不了了,连忙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
  崔老道赶紧把二臭虫搀扶起来,说:“兄弟别怕,我们来找你喝酒,可不是抓你去吃官司。”当下把对李长林说的原话又跟二臭虫说了一遍。二臭虫的心这才放到肚子里,听说有酒喝,他也挺高兴。一行四人出去打了些酒,买了几包卤肉卤菜,回到二臭虫家共谋大计。
  这二臭虫又丑又穷,也没有媳妇儿,穷光棍儿就一条,家住在村子外头,孤零零一间破房子。崔老道见这个地方十分荒僻,没什么人经过,正好商量大事。喝过三杯酒,先把燕尾子介绍给那两个人,免不了连吹带捧,将飞贼燕尾子说成了绿林中的英雄、江湖上的豪杰、劫富济贫的侠盗。李长林和二臭虫一听这个人可了不得,佩服得五体投地,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过去有这么句话“酒越喝越近,钱越耍越薄”,要说哥儿几个凑在一起打牌,肯定都憋着赢钱,谁输了谁别扭。别看平常称兄道弟,你请我下馆子我请你喝酒,牌桌上欠一个大子儿也不成,耍来耍去输不起了,摔牌骂骰子那还是好的,急眼了动刀动枪闹出人命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什么哥们儿义气都顾不上了。可要说是喝酒,尤其是几个大老爷们儿坐在一处,哪怕从前互不相识,三杯酒下肚,天南海北一通胡吹,很快就聊熟了,你拍我我捧你,越喝交情越深。这四位也是,虽说酒不是好酒,菜也不是好菜,却是把酒言欢,倾心吐胆、无话不谈。
  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崔老道觉得火候已到,脸色一正对那三人说道:“咱这几个人能捏到一块儿,也是难得的缘分,既然如此投契,何不趁此机会结为异姓兄弟,今后吉凶相救,祸福与共,不知兄弟们意下如何?”
  李长林和二臭虫一听这话大喜过望,他们俩一个是卖苦力的,一个是吃臭的,穷得都掉渣儿,谁能把他们这样的人放在眼里,平时根本没什么朋友,何曾有人这么抬举过他们?况且是眼前这二位,一个是江湖上的铁嘴霸王活子牙崔老道,一个是绿林道上赫赫有名的燕尾子,求之尚且不得,哪还有不愿意的道理?
  四人当即撮土为炉、插草为香,指天为誓、歃血为盟,一个头磕到地上拜了把子。崔老道年岁最大当了大哥,说是老道,这时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倒斗的二臭虫三十一岁,做了二哥;三兄弟是燕尾子,二十九岁;石匠李长林块头大胳膊根子粗,长得魁梧岁数却最小,只有二十七岁,所以他是老四。四个人赌咒发愿,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四个人称兄道弟,拜完把子接着喝酒。李长林和二臭虫也是明白人,脑仁儿再小也知道崔老道不可能跟他们无缘无故拜把子,那就别藏着掖着了,索性把话挑明了说:“大哥跟三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承蒙二位看得起,我们哥俩儿虽然没什么本事,可甭管有什么事,只要从大哥你嘴里说出来,咱兄弟赴汤蹈火绝没二话,让我们怎么着我们就怎么着。”
  崔老道等的就是这句话,一瞧火候到了,便将挖董妃坟的念头,一五一十跟这两个人说了。常言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四个穷光棍儿凑在一起,憋不出什么好屁来,身上都有能耐,无奈生不逢时,从无用武之地,也是穷怕了,得知有这条发财的道路,当然是一拍即合。二臭虫听完这话,喜得抓耳挠腮:“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啊!这个活儿要是做成了,那真是遂了我二臭虫一世的心愿,能发财不说,咱也见一见皇上的娘们儿长什么样。”
  李长林一向心直胆壮,可他那个胆子,只是天不怕地不怕,也可以说是天之下地之上的不怕,地底下的就说不准了,对这勾当多少有些发怵。因为那会儿的人都迷信,棺材不过埋在地下三尺深,却是阴阳相隔。但他也是穷怕了,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想发财不担风险可不成,况且是跟这三位兄长合伙,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牙一咬心一横,当场拍了胸脯:“承蒙哥哥们看得起我李长林,只要用得上我这膀子力气,绝没有二话。”
  这两位说完了,燕尾子也得表个态,他端起酒杯跟那二位说:“二哥、四弟,你们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乃是天津卫头一号的飞贼,走千家过百户,窃取不义之财。这年头狗咬破的,人敬阔的,能发财的事什么也敢干,只要手上有钱,走到哪儿都是大爷。咱兄弟四人各尽所能,阴间取宝,阳间取义,东西到手之后一碗水端平了,一人分一份,雨露均沾,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崔老道等人齐声称是,四个人歃血为盟,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各展所能,决定合伙去董妃坟。当天在酒桌上把这件事敲定了,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回去准备。要带的一切应用之物都听二臭虫安排,四人之中就他是行家,专门干这个的。
  书要简言,只说众人分头去做准备,到了第二天傍晚,按约定来到壶山附近碰头。人到齐了,家伙也带全了,先躲到没人的山沟里,此时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挖坟没有白天干的,那也太明目张胆了,等到月黑风高之时才好下手。四个人找地方席地而坐,吃点干粮等待天黑。
  四个人吃着干粮等待天黑,崔老道借机给三个兄弟说起董妃坟的来历,以及董家如何不仁不义、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这样也罢了,竟然还打断了他一条腿,当真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这次刨了他家的坟也是一报还一报,出了胸中这口恶气,了却了一桩恩怨。
  其余三人听了恨得咬牙切齿,想不到董地主如此不仁不义,简直就是恩将仇报,太不是人了,活该落得如此下场,董妃娘娘的坟就该刨。又好奇有钱人家里什么样,尤其是石匠李长林和倒斗的二臭虫,打小吃苦受穷,生在乡下长在乡下,对付着没饿死就不错了,没见过多大世面。听崔老道把当初在董地主家吃过见过的情形,添油加醋那么一说,馋得这两个人直流哈喇子。
  石匠李长林越想越是不平,恨恨地说道:“这董地主又贪又奸,老天爷也是不开眼,当初怎么让这号人发了财?”
  崔老道说:“穷不生根,富不长苗,世上没有积祖传下来的财主,听闻董地主家祖辈儿也是靠取宝发的财。”
  二臭虫一听眼睛亮了,赶紧问道:“大哥,这件事我们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原来董地主的祖辈儿也是掏坟包子的。您给好好讲讲,到底刨的哪家的坟,取的什么宝,才能发这么大财?”
  崔老道说:“兄弟们,董家祖辈儿可不是依靠挖坟掘墓发的横财,你们是有所不知,董家以前号称金鸡董家,这里还有这么一段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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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叫“金鸡董家”呢?这话说起来可有年头了。那时候是董地主的爷爷董老地主当家,起先家里穷得叮当响,连条不露腚的裤子都没有,种两亩薄地为生,看天吃饭勉强度日,混得还不如李长林和二臭虫。其实在过去来说,有两亩田地也不少了,为什么还这么穷呢?因为这二亩地是他们家在种,地却不是自己的,等于是给东家当佃户,收上来的粮食至少给东家一半,余下才是自己的口粮。况且这二亩地还不是什么好地,怎么叫好地呢?有两个标准,一是离水近,最好在水边上;二是土肥,种什么长什么。他们家这二亩地一个也不占,土不好不说,还都是砖头瓦块儿碎石头,离河又远,种什么也没好收成,不种又不行,横不能什么都不干,干等着饿死,一家人就这么将就活着。
  董家几口人也没有正经房子,在田边上搭了一间茅屋,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在里边忍着。冬天透风、夏天漏雨,赶上天气不好,一阵大风刮过来,就能把房顶给掀了。可也没别的法子,庄稼人土里刨食,只能说对付一天是一天,将就着过吧,好歹不至于饿死。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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